如果你关注经济学，那么一定能发现这么几个名词在最近被提起的频率特别高：奥派、铅笔社、新自由主义。哈耶克是奥派和新自由主义代表性的经济学家，而《通向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也成为浓缩了哈耶克政治经济观点的代表作。

对背景的理解是本书理解的一个重要部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战败的德国在重新崛起的过程中出现了法西斯主义，推行集中式的经济决策和政治管理，国家元气迅速恢复。到了30、40年代，二战爆发，德国在初期战场上处于压倒性的优势。相较盟军中的英国，秉承一贯的自由经济和管理，虽然经济根基更牢，但是面对战争的局面，还是节节败退。直至强硬的丘吉尔上台，在英国推行战时措施，通过命令和计划来指导军需品生产，最终获得了二战的胜利。本书成书于二战时期的英国，那时候各种社会制度思潮相互冲击，都在思考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最好。有英国传统的以个人自由为基础的社会，还有已被证明暴戾无道的法西斯式的社会，还有遍地开花的各类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苏联列宁式的、南斯拉夫铁托式、英国共产党式皆不同）。《通向奴役之路》不是一本正规的学术书籍，里面没有强大的数据和分析，而是一本理念逻辑的宣传品，告诉世人，哈耶克，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是怎么反驳其他非自由的经济制度设计的。

50年代哈耶克的自由主义并不是主流，骂的比赞的多。当时的主流是为了避免经济危机，政府必须进行干预，代表的就是凯恩斯的挖坑理论。凯恩斯主义在解决1931年的那种经济危机非常在行，而且在战后的经济恢复也是有目共堵。在这个情况下哈耶克的自由主义就成了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直到在70年代，国家经济在反复不断的凯恩斯刺激下阈值越来越高，以至于出现新的经济危机类型——滞胀（Staflation）。在滞胀中，政府支出不断增大却无法挽救原地踏步的经济和实体经济中的失业，而政府支出的增大另一方面又引起了持久的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因此时隔20年哈耶克的理论才成为西方经济学界主流。至于最近在中国哈耶克又重被提起，归因于这30多年的经济改革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变，硕果累累而困难重重，究竟是计划还是市场，争论不休。

 

1.

经济手段

推动西方社会经济进步的动力就是个人的自由。而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发展，自由对经济增长的推动已不如当初那么明显，慢慢进入一种稳定增长的局面。而这种稳定增长却被当作理所当然而不是自由的推动结果，反而把自由视为高速增长的阻碍。

计划经济者描绘的是美好的未来，对这美好的未来没有人有异议，争论在于达到这个未来的手段（become largely a dispute about means and not about ends）。计划经济者希望通过计划的手段在一段时期内发展经济，说服人们在这段时期内放弃自己的自由，以在未来达到物质极大化的时候享有更多的自由。首先人们的自由一旦放弃，未来不会再给予；其次通过计划的手段发展经济也许能在危机时刻（战时）取得效果，那只是偏废一方的效果，不是真正的全面发展。

自由市场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尽力设计经济机制以确保每个个体都能发挥力量，所以需要确保价格机制、下放个人决策权、保证基本经济安全而不是过分安全。计划经济不是每个个体都能参与决策的经济，而是少数有权力的计划者通过命令的方式指导经济。（The dispute between the modern planners and their opponents is, therefore, not a dispute on whether we ought to choose intelligently between the various possible organizations of society; it is not a dispute on whether we ought to employ foresight and systematic thinking in planning in our common affairs. It is a dispute about what is the best way of so doing.）

所以所谓的计划经济，即是由少数人决定经济活动的走向。而在自由市场中，没有人能够拥有决定经济活动的特权，所有人都是服从市场规律。

计划经济需要有少数的明确的“计划者”，而为了更好地指导经济，少数的计划者需要知道经济活动的所有方面，而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些信息不仅仅包含方方面面，而且随时都在发生改变。因而对经济的指导原则变成个人的偏好的体现（并非计划者存在贪污的私心，而是计划者可能偏好投入教育高于建设基础设施，而使得教育的投资边际效应低于基建的投资）。

 

2.

法治的含义

之所以需要存在法律（而不是不成文的道德规范），是因为法律提供了确定性。法律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规定好后果，这样人们在行动的时候能够预见到行动的后果，而不是在行动完之后再等待他人的决定。（Rule of Law…means government in all its actions is bound by rules fixed and announced beforehand – rules which make it possible to foresee with fair certainty how the authority will use its coercive powers in given circumstances and to plan one’s individual affairs on the basis of this knowledge. Under the Rule of Law the government is prevented from stultifying individual efforts by ad hoc action. Within the known rules of the game the individual is free to pursue his personal ends and desires, certain that the powers of government will not be used deliberately to frustrate his efforts.）

在法律既定的框架下，个人有权利选择所有合法的手段去完成个人的目的，这样社会的走向就无法提前预见到。这对计划者是不能接受的，因此计划者（政府）必然不能让自己陷于法律的规定之中，而可以随时按照自己的需要修改法律。（The planning authority cannot confine itself to providing opportunities for unknown people to make whatever use of them they like.）譬如会计准则这项专门性法规的制定，国际会计准则在修订之前会先发讨论稿，经历1年以上的论证之后出具正式稿，最后生效时间可能是在3、5年之后，留有足够的时间给企业做好准则转换的准备。而中国会计准则的修订，会在某年初发布一个解释公告，生效时间竟然是上年的1月1日。依法治国的含义真的是如此么？

计划者对这种法治有自己的解释：实体正义高于程序正义，或者说实质重于形式。可是在不存在程序正义的情况下，实体正义的实现只能是一次性的，而且创造出另一方面的实体不正义。为了实现绝对的经济平等，不同的群体必须得到不平等的对待，而这种不平等是由计划者精心挑选的，既通过主观不平等换取客观平等。反之，在法治情况下，确实存在经济不平等，但这种不平等并不是由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精心决定的。（To produce the same result for different people, it is necessary to treat them differently. To give different people the same objective opportunities is not to give them the same subjective chance. It cannot be denied that the Rule of Law produces economic inequality – all that can be claimed for it is that this inequality is not designed to affect particular people in a particular way.）

计划者要实现实体正义，这让每一个案例的决定越来越取决于当值法官或者政府机构的当时的自行决定（Discretion）。所以相同的案例会有不同的结果，而这种结果是经不起横向比较的，因为所有的结果都是当时的需要。例如吴英非法集资3亿判处死刑，刘志军贪污8亿（涉案金额）判处死缓，是因为吴英的非法集资是非官方的行为，不受到官方的监控，因为以“民愤极大”之由杀之。需要区分英美法系的判例系统和这种随时自行决定的案例的区别。英美判例法的法官虽然有实质上的“立法权”，但是他们的立法需要建立在以往所有的判例的基础上，即法官只能在已有判例的中间寻找落脚点。比如某年某人贪污100万元被判了10年，后来有人贪污1000万元被判了30年，则本案其他因素相同的情况下，某人贪污500万的刑期应当介于10年到30年之间。

 

3.

真理

为了计划的成功，所有人需要都支持这个计划。可是对于一个经济决策，计划者需要考虑很多很多因素，而他不可能想所有人都解释清楚为什么这样做是最好的。所以计划者通常需要让人们都相信，他们现在做的经济决策就是要达到他们最终目的的正确手段。（是不是又回到上文Means or ends的争论）所以计划者需要在目的和手段之间建立一种因果联系的必然性，让人们都相信这种因果联系是毋庸置疑的。

（They undermine… the sense of and the respect of truth. From the nature of its task, totalitarian propaganda cannot confine itself to values, to questions of opinion and moral convictions in which the individual always will conform more or less to the views ruling his community, but must extend to questions of fact where human intelligence is involved in a different way. This is so, first, because, in order to induce people to accept the official values, these must be justified, or shown to be connected with the values already held by the people, which usually will involve assertions about causal connections between means and ends; and, second, because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ends and means, between the goal aimed at and the measures taken to achieve it, is in fact never so clear cut and definite as any general discussion of these problems is likely to suggest; and because, therefore, people must be brought to agree not only with the ultimate aims but also with the views about the facts and possibilities on which the particular measures are based.）

计划经济者需要建立新的理念，但是为了得到人们的认同，需要将新的理念与旧的理念进行联系，告诉人们，你们平时所知道的概念其实并不准确，并将新的含义赋予老的名词上。例如自由（Freedom，在物质面前人类是不自由的）、解放（Liberty）、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个人主义等于自私）、法律（Law）。（The most effective way of making people accept the validity of the values they are to serve is to persuade them that they are really the same as those which they, or at least the best among them, have always held, but which were not properly understood or recognized before.）

官方支持的价值不仅仅需要包括对和错的标准，还需要包括作出这些价值判断的事实（Facts）。“被选择的事实”不仅出现在政治领域，连一些毫无关系的领域比如数学、物理也出现了被官方所选择的事实。科学的最终目的已不是求真，而是求是否能给社会带来最大的贡献。反对纯粹的“为了科学而科学，为了艺术而艺术”，科学和艺术都要为社会进步和变革做贡献，才是好的科学和艺术。

少数服从多数不是要让多数消灭少数，而是一致行动上遵从多数，意见上保留少数。一个人要信赖他自己的理智，对于由人类理智得到的结果应当尊重。

 

[1] F. A. Hayek. The Road to Serfdom [M].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