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悲伤与理智

我不是诗人,也不是艺术家,我是论述者。

从这本书出现在一堆审计报告中间的那刻开始,就有一种奇妙的异域感觉。想象着一个地方堆满A4纸,装订好的册子封面也只不过一张白纸用36号黑色字体在正中间写了几行字,翻开来都是华文楷体+Times New Roman以及斜角Logo,突然出现一本彩印的32开本硬皮书,不用翻开我就很放心这里面一定不会出现类似“ 企业应当以很可能取得用来抵扣可抵扣暂时性差异的应纳税所得额为限,确认由可抵扣暂时性差异产生的递延所得税资产,但是,同时具有下列特征的交易中因资产或负债的初始确认所产生的递延所得税资产不予确认: 该项交易不是企业合并且交易发生时既不影响会计利润也不影响应纳税所得额”这样令人读不懂的语言。然而我不仅仅读懂了还能够默写出来了,这让我觉得很遗憾。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们,上一次接近他们还是帕慕克的红,因为我一向不觉得存在什么国际文学,只有中国文学、美国文学、英国文学、印度文学等等之类的范畴。文学是建立在文字上的,文字是建立在语言上的,语言是无法变成全世界的。

诗歌也无法变成全世界的。布罗茨基如是说:

如果你们的母语是英语,我可以向你们推荐罗伯特·弗罗斯特、托马斯·哈代、叶芝、T.S.艾略特、温·休·奥登、玛丽安娜·穆尔和伊丽莎白·毕晓普。如果你们的母语是德语,我推荐的是莱纳·马里亚·里尔克、乔治·特拉克尔、彼得·胡赫尔和戈特弗里德·贝恩。如果你们的母语为西班牙语,那就是安东尼奥·马查多、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刘易斯·谢尔努达、拉斐尔·阿尔维蒂、胡安·拉蒙·希门内斯和奥克维塔奥·帕斯。如果你们的母语是波兰语,或者,如果你们懂波兰语的话(这将成为你们的一个巨大优势,因为本世纪最非凡的诗歌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我则乐于向你提起列奥波尔德·斯塔夫、切斯拉夫·米沃什、兹比格涅夫·赫尔伯特和维斯拉瓦·辛姆博尔斯卡。如果你们的母语是法语,那么当然是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儒勒·苏佩维埃尔、皮埃尔·勒韦尔迪、布莱斯·辛德拉斯、保尔·艾吕雅的一些作品,阿拉贡的少许东西,以及维克多·谢加仑和亨利·米恰尔。如果母语是希腊语,你们就应该读一读康斯坦丁诺斯·卡瓦菲斯、乔治·塞菲里斯和雅尼斯·里特索斯。如果你们的母语为荷兰语,那就应该是马丁努斯·尼约赫夫,尤其是他令人震惊的《阿瓦特》。如果母语是葡萄牙语,你们就应该读费尔南多·佩索亚,也许还应该读一读卡罗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如果母语为瑞典语,就请读圭纳·埃克路夫、哈里·马丁逊和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如果母语为俄语,那么至少可以说,要读一读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奥西普·曼德施塔姆、安娜·阿赫马托娃、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弗拉基米尔·霍达谢维奇、维列米尔·赫列勃尼科夫、尼古拉·克留耶夫。如果母语为意大利语,我不想冒昧地向在座的各位提供任何名单,假如我提起了夸西莫多、萨巴、翁加雷蒂和蒙塔莱,这仅仅是因为我早就想向这四位伟大的诗人表达我个人的感激之情,他们的诗句对我的一生产生了相当重要的影响,能够站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对他们表达感激,我感到非常高兴。

很可惜,如果你们的母语不是以上提到的那些,那么你看到这么一串名字的时候大概头疼得跟读一串二进制代码没什么差别,我还是这么翻译一下:

如果你们的母语是中文,我可以向你们推荐顾城、季羡林、梁启超和胡适。

所以每一个名字都鲜活起来,甚至看到了他们的照片,一个带着帽子站在街头的少年,一个坐在红木书桌后面的耄耋老人,一个额头锃亮梳着满清辫子的年轻遗老,一个西装革履的现代先生。甚至他们的书也似乎出现在了桌面上,小册子、苍劲的稿纸、竖版线装书和笔记本。这样,你大概能够想象一个精通英语法语波兰语的俄语母语的作家在写出那些名字时候的景象。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泰戈尔)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郑振铎)

英文中的Let Life Be展现出一种deliberate的生活,而中文的再创造,让绚烂和静美成为夏花和秋叶新的形容词,泰戈尔和郑振铎分别创造了英文和中文文学,而不是同一种叫做飞鸟集的文学。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飞鸟集是泰戈尔旅居日本时用英文写下的短篇诗集,所以严格来说,也不是孟加拉文学。

而悲伤与理智,On Grief and Reason,英文版名字上便告诉我们这是一篇哲学小品而不是诗歌艺术。这个书名不禁让我想到亚里士多德的诸多著作,On Interpretation, On the Soul, On Dreams,一种深思熟虑的论述。休谟是An Enquiry Concerning…,康德是Critique of…,都是个人风格的体现。布罗茨基同时需要出世和入世,并且在这两种状态中随时切换,钻进去(出世却是钻进去而不是出来)后再出来,带出一首新的诗,但是把苦闷的状态留在里面,呈现给他的朋友是哲学性的劝诫。你们无足轻重,你们只是缪斯的工具而不是接近缪斯的人,你们是有限的,也正因此而具有活力,激情,欢乐,恐惧和同情。

汪曾祺也曾应邀赴美,评价过别人的诗:

一九八七年九月,我应安格尔和聂华苓之邀,到爱荷华去参加爱荷华大学的“国际写作计划”,认识了他们夫妇,成了好朋友……安格尔是美国文学的巨人。我不熟悉美国文学的情况,尤其是诗,不能评价安格尔在美国当代文学中的位置。我只读过一本他的诗集《中国印象》,是他在中国旅行之后写的,很有感情。他的诗是平易的,好懂的,是自由诗。有一首诗的最后一段只有一行:

中国也有萤火虫吗?

我忽然非常感动。

不知道布罗茨基读了,是不是也一样感动。

豆瓣书籍链接:http://book.douban.com/review/7715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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