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电影《消失的她》，一个杀害至亲的悬疑故事。电影故事本身就不讨论了，我想切入一个点：凶手杀人的起因，又是赌博。

赌博为什么罪恶，罪恶的根源是什么？

在我国，赌博罪虽然是《刑法》规定的犯罪行为。但是赌博这个行为并非天生就是坏的，比如春节过年时候亲朋好友打打麻将打打扑克牌，赌个十几二十元，在社会舆论中并不会对此行为有负面评价。这跟盗窃罪是有区别的，虽然盗窃金额也有入罪的门槛，但是对于小金额的盗窃，社会舆论也是负面评价的，所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勿以恶小而为之。亲朋好友之间的小赌，至少是中性偏正面的娱乐行为，所谓“小赌怡情”。赌博并不是因为它自身行为的罪恶性。

《刑法》赌博罪，规定于刑法分则第六章第一节“扰乱公共秩序罪”中，其保护的法益是正常健康的国民经济生活秩序。因为赌博本身具有随机性和偶然性，且具有强烈的成瘾性，一旦嗜赌，不仅会对家庭产生严重影响，更会对社会风气和良好生产生活秩序产生影响。具体而言，首先是对家庭产生严重影响，指的是滥赌很容易背上个人负债，特别是债主是黑恶势力的负债、高利贷。这些个人负债的催收会让家庭生活产生严重影响，甚至非法手段逼得债务人铤而走险，进而导致盗窃、诈骗、杀人等其他犯罪。其实是对社会风气和良好生产生活秩序的影响，是让个人产生来钱太快、不劳而获的思想，使得这个人不再安心打工，安心从事生产。

对社会风气的影响，这是一个比较主观的价值判断，不能作为赌博罪恶的根源。若这个理由成立，那么政府就不应该经营福利彩票和开设股票交易所，也不应该允许娱乐活动的存在，因为彩票和炒股会让人养成不劳而获的思想，娱乐活动则让人沉迷、影响生产。这种主观价值判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判断，不需要由社会来强制。

个人负债进而对家庭生活产生严重影响才是赌博罪的罪恶根源。负债的本质，就是把未来抵押给了别人，把未来生活和经营控制权让渡给他人。在失去了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掌控权的情况下，人的行为就被债主支配了，他失去了他在家庭和社会生活中的独立人格，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小赌怡情是中性偏正面的娱乐行为。如果赌博是基于不影响基本生活的自有资产，即使输了也不影响生活，且不把未来的生活也抵押上，那也不会引起动荡，相反还是正常社会娱乐生活的一部分，是家庭和社会生活的良好调剂。所以并不是赌博本身违法，而是赌博很容易引起个人过度负债，把未来生活抵押给债主，造成个人的异化和被剥削。

Being not free from liabilities, a person’s freedom is thereby constrained.

我不禁想到了一个群体，创业者。最近创业失败的案例不少，很多创业者也背上了大额个人负债。中国企业家杂志最近的专题文章《花加创始人：微信仅剩的23块零钱也被封了》写道，“我以前几乎从不抽烟。但从9月底开始，每天大约要到凌晨三四点才能睡着，2~3个小时后又会惊醒，需要抽两包烟来缓解情绪，脸都熏黑了。”花加创始人王柯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浅棕色的脸颊。

其实这也是很多创业失败的创始人现在负债生活的写照。

你说这些人被逼急了，会做什么事情？

创业成功也是小概率，失败了背上个人负债。从这个角度来说，跟赌博没啥区别。那么为了避免社会动荡，为什么不规定创业不违法？

当然可以说，创业本身有各种好处，能带来社会活力、科技进步等等等等。但这些都是创业成功的好处。赌博也有调剂生活的各种好处。况且这些坏处都是失败带来的，创业和赌博不失败，也不至于背上负债，进而引起其他问题。那为啥赌博违法，创业不违法呢？

创业不违法，自然不是因为创业本身不好，而是创业失败所导致的个人负债是不好的。因此现代社会也应当保护个人的未来生活不至于过度抵押，对个人的未来生活背负过高负债。

会有人说，创业失败并不必然导致什么盗窃诈骗杀人这些延申犯罪，有人创业失败后就很有担当努力生活，有人创业失败后变坏，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坏蛋。如果是这种逻辑，那也没必要规定赌博入罪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把个人负债这个根源给提炼出来。

把未来生活过度抵押，才是造成社会动荡的原因。旧社会的地主租田地给农民，风调雨顺时正常交租，遇到灾年歉收时，农民头上的负债并不会因此消失，当年的产出不够偿还，不得不用自有土地抵债，极端情况下甚至卖儿鬻女。土地被兼并，农民的独立人格被剥夺，经济和生活上从属于地主。负债对社会秩序的破坏、对社会资源的兼并、对个人社会生活的异化，自古是罪恶的根源。

因此，回到创业者个人负债的问题，我们如何在享受那些拥有冒险精神的企业家搅动起来的社会活力的同时，又避免这些人因为创业失败，背上过高的个人负债，这是司法和市场环境应当探索的一个方向。比如说，是否可以规定“个人无限担保条款无效”，以及在失信人执行的时候，至少确保创始人基础的生活保证，让创始人在创业失败的时候，最多失去现有的东西，不至于把他未来的生活一并剥夺。当然，这种制度的设计需要平衡怎么避免恶意诈骗的创始人、怎么避免激励不相容导致社会上过多的人采取过于冒险的经营方式。

现代社会要保证个人的自由，是让个人成为他自己未来生活的主人，不仅包括公民基本权利不受干涉的消极形式自由，还包括使人人都有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权利和机会，它是一种积极的实质自由。

因此，freedom需要free from liabilities. 他的未来生活不能被抵押。

参考资料
[1] 如何判断开设棋牌室是否构成赌博罪，检察日报,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