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推论和结果推论

我注意到很多方面都会有一种区分,对于一件事情的评价和研究,是应当根据达成这件事情的过程的合理性(“过程推论”),还是根据结果的合理性(“结果推论”)。

我想用人们对科学的评价来说明这种区分。由于近现代科学是在是太妙了,人们总是希望将科学与宗教、伪科学等区别开来。一种说法就是:科学是靠庞大的实验基础加上严密的逻辑推理比如归纳演绎法,由于这种科学方法的优越性,使得科学才是真的。宗教和伪科学要么缺乏严密的逻辑,要么没有可重复的实验可以证实,因此它们都不是真的。这是“过程推论”的典型。另一种说法是:在科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工程技术已经广泛运用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根据牛顿力学造的飞机总是能飞,根据有机化学能够稳定持续地从石油中制作出烯烃和芳香烃,根据信息技术视频能调制成数字信号通过电缆传送然后再还原。科学是能够发挥作用的。这是“结果推论”的典型。*

我长久以来在这两种评价法中摇摆不定。过程推论不能保证得到好的结果,而结果推论是成王败寇另一表达。然而我发现很多时候事情发展的瓶颈就是由过于重视其中一种而忽略另一种评价法所引起的。

在我本科的时候,有一门课程名字相当引人入胜:博弈论。用智谋战胜对手是古老而又令人兴奋的话题。《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运筹帷幄,料敌如神。如赤壁之战中,吴蜀联军面对曹操百万大军,在曹操所有水军用铁索相互连接的时候,等到了有利的东风,火烧赤壁,完成了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军事理论会告诉我们在战前要搜集敌我的信息,了解天气地形环境,然后经过缜密的推理和创造性的突现(emerge),这样才能够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这是一个典型的过程推论思维方法。

然而过程推论思维方法在博弈中遇到了瓶颈,因为过程推论要能够达到最终的结果,要求这个过程的步骤必须是有限的。这必然要求存在一个信息起点和信息终点,或者是无穷的信息,它们如何能够收敛。例如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如果我知道你想出石头,那么我会出布。这个过程是一步结束的,也是符合严密的逻辑推理的。进一步如果你知道我知道你想出石头,那么你就会出剪刀……这样会演变成“我知道你知道”的无穷的循环,最终什么结果也无法获得。同样的过程推论应用于赤壁之战也会获得荒谬的结果。如果曹操知道一旦东风出现诸葛亮就会用火攻,则曹操就不会使用铁索联营的阵型,而会制作可以在1分钟内随时拆卸的活动装置,但这样造价太高时间太长;如果诸葛亮知道曹操知道诸葛亮会用火攻,则诸葛亮就不应用火攻;如果曹操知道诸葛亮知道曹操要使用活动装置,那么曹操就会使用铁索联营的阵型,这个时候诸葛亮就应当用火攻……那到底诸葛亮应不应该用火攻呢?

在学习博弈论和阅读纳什的传记时,我总是惊叹纳什的创造性,这是一种预言家和天才的敏感。纳什曾经在大学里发明了一种棋,在一种菱形的棋盘上黑白两方轮流下子,谁先用自己的棋子把其中一条对边连起来,谁就胜利了。纳什说:这种棋,肯定有一方先胜利,不会有和局。在同学们都研究黑方和白方的必胜招时,纳什证明了不管中间过程是怎么下的,最终的结果总是存在一条曲线将一条对边连起来。于是纳什想出博弈论中的纳什均衡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纳什抛开了决策的过程,而是直接研究最终的稳定结果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纳什跳过了信息起点和信息终点以及它们如何能够收敛的问题,直接解决了在什么情况下会收敛,如果收敛会形成什么结果,具体的成果就是提出了“纳什均衡”的定义。

关于博弈论的讨论并不包含过程推论和结果推论孰优孰劣的隐喻。事实上我也发现了某些忽略过程推论导致的恶果,例如一些法律实践罔顾程序正义,而是根据最终的判决是否有利于社会稳定。我之所以要明确这两种区别是为了建立一种范式来讨论某些领域中出现的系统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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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例子并不能代表目前的科学哲学解释,但是对于何以为科学的更多深入讨论,总还是能相应地划分成过程推论和结果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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